被譽為「台灣孫中山」的蔣渭水先生，字雪谷，是台灣第一個政黨「台灣民眾黨」的創辦人，在日本統治台灣時期，因向日本政府請願成立議會，被拘捕、囚禁十餘次。台灣民眾黨在他的領導之下，發起勞工運動，提出諸如制定標準薪資、八小時工時、失業救濟、健康保險等議題，更主張生存權、團結權和罷工權等勞工權益。他寫了《臨床講義》，針砭台灣當時的症狀，認為必須靠著大量的教育，才能救台灣脫離「病入膏肓死亡之虞」，於是成立台灣文化協會，創辦《台灣民報》作為協會的宣傳工具，請辯士讀報，並到處舉辦演講，像請連橫主講台灣通史及漢文，台灣第一位哲學博士林茂生主講西洋歷史，本身是醫生的他主講公共衛生，及其他學有專精的協會會員主講法律及經濟學等，每每主講均造成轟動，當然也引起當時日本在台殖民政權的注意。綜觀他的一生，則是充滿傳奇。早年他受的是私塾教育，到了十七歲才進入公學校(也就是現在的小學)就讀，讀了三年就考上了台北醫學校。畢業後在台北的大稻埕，也就是現在延平北路一帶開設「大安醫院」。他透過妻舅石煥堂取得故鄉宜蘭名酒「甘泉老紅酒」的代理權，使得他開設的「春風得意樓」生意興隆。既是學有專精的醫生，又是酒樓的大老闆，家財萬貫又受人敬重，可以說人生到此夫復何求了，但他後來卻投入了社會運動，投入畢生積蓄，死時身無長物，租來的房舍被追討，家中唯一值錢的電話被拿去抵債，革命戰友張晴川形容是「傷心身外一無餘，剩得蕭條數卷書，兒女遺孤猶在讀，親朋同志痛何如」。在他當醫生和當酒樓老闆之前，他其實還當過乩童，後來覺得扶乩對前來問卜的信眾而言，不僅無法指點迷津，反而是誤導這些信眾。後來他懸壺濟世，再之後參與社會運動，我想，也是出自這種直探病根以期藥到病除的救世理念。他在念醫學院的期間，尤其關注孫中山的革命運動，當袁世凱稱帝時，還曾經打算夥同杜聰明（台灣史上首位醫學博士），以致命病菌毒殺袁世凱。當然我們都知道沒有成功，不然近代史可能因此改寫。話雖如此，可以看出這人乃是一位熱血青年來著的，因為這樣的點子至今聽起來還是讓我覺得很瘋狂。
《渭水春風》一開始的畫面，是1971年，蔣渭水逝世四十週年時，政要、媒體記者前往位於萬華的慈雲寺，欲拜訪出家的陳甜女士。然而陳甜女士不見客，舞台上出現了一名身著緇衣的女尼，背對著觀眾，襯著一名女子的口白，等到戲的後頭，我才知道這是當年蔣渭水入獄時，陳甜寫給他的信，告訴他不需掛念外頭的一切，天涼添衣，一切保重。接著場景一換，成為人聲鼎沸的春風得意樓，也透過眾人的歌唱，帶出蔣渭水的前半生，後來，再由他的獨唱曲「愈來愈遠的夢」道出他內心對生命、對未來的迷惘。下一景有流氓調戲下班的服務生陳甜和藝旦李菜，路過的蔣渭水和稻垣藤兵衛出手解圍，兩對男女唱出「敢是哪裡曾相見」，互訴情衷。接著，場景轉到台北的貧民窟，李菜就住在這裡，稻垣藤兵衛前來探訪李菜，卻被李菜的哥哥塔道諾干趕走。接著，蔣渭水納陳甜為偏房，教她讀書認字，「臨床講義」就在這邊登場。上半場第一幕的最後一場戲，就在台灣文化協會成立時，眾人激揚地合唱「台灣是我們的名」和「天降大使命─台灣文化協會會歌」中結束。下半場第二幕開始，日本人忙著迎接當時的皇太子裕仁來台，蔣渭水一干人等表面上舉著歡迎的布條，等太子來時，又換上台灣議會設置請願的布條，下場當然是被警察捉走。下一個場景，來到了監獄，監獄裡頭龍蛇雜處，不過蔣渭水卻把入獄當度假，還在獄中教起目不識丁的流氓們讀書寫字，被尊稱為「文化頭仔」。監獄外，稻垣和李菜這條故事線繼續進行，塔道諾干預告即將發生的衝突。場景一轉，轉到《台灣民報》辦公室裡，此時他們收到孫中山病逝的消息，蔣渭水決定組成「台灣民眾黨」，對群眾演講台灣群種解放運動的目的，並揮舞三星黨旗。此時舞台出現另一個身影，便是林獻堂，他感嘆群眾運動的理念和他一向主張的地方自治相悖，於是宣佈退黨。下一個場景，霧社事件爆發，賽德克族雖奮勇抵抗卻仍不敵武器精良的日軍，塔道諾干在臨死前，把妹妹李菜託付給稻垣藤兵衛。由於日方全面封鎖霧社事件的消息，稻垣來到台灣民眾黨黨部，將在山裡發生的事情告訴了蔣渭水等人，希望他們能將真相傳出去。當然最後一干人等不僅被日本政府逮捕，連民眾黨都被勒令解散。此時蔣渭水不僅散盡家財，健康狀況也急遽惡化，最後撒手人寰。最後一幕就是他的葬禮，民眾爭賭，送他最後一程。
決定來看這出戲也是偶然，陽小光在噗上講到殷正洋，我回說他最近有個音樂劇演出，就這麼決定衝了。之前要發行蔣渭水肖像的十元硬幣時，我就在MSN SPACE上轉載過他的「臨床講義」。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最愛熱血的男人了，頭一回有人要以音樂劇的方式呈現蔣渭水故事，熱血青年如我(誤)者是該前往支持的。演員除了殷正洋之外，還有以「愛一直閃亮」成名的歌手羅美玲，飾演藝旦李菜，其餘演員如飾演陳甜的洪瑞襄、飾演林獻堂的程柏仁、飾演稻垣藤兵衛的江翊睿也都是劇場界的狠角色。飾演台北北警察署的水野靜夫警官的演員陳何家，還有個很特殊的身份：欣欣瓦斯公司董事長。除了親自票戲外，他也出借自家場地給劇組排練，支持本土藝術不遺餘力，我真想問他：董仔，你有缺助理嗎？
雖然對外宣傳的重點，擺在蔣渭水和陳甜的愛情故事，但整齣我看下來，這條故事線反而退居二線。至少就我個人而言，整齣戲的主軸，在於日本殖民時期，眾多熱血青年們爭自主爭平等的政治史。很慚愧地說我一直要到演員開始唱歌，我才知道整齣戲的對白，以台語為主軸，穿插日語及原住民的賽德克族語。也幸好左右兩邊都有投影字幕，而我們又坐在二樓，字幕在視線餘光所及範圍內，才不用頭一直轉向字幕。整場觀眾座無虛席，這點倒讓我相當訝異，因為票價並不便宜，已達流行演唱會的水準了。觀眾的年齡層非常廣，有上了年紀的，也有小朋友。觀眾的水準大概是我這幾年來看的表演裡少見的高，整場表演不僅沒有聽到手機響，也沒有人一直咳嗽咳不停，而且看到最後蔣渭水臨死前的歌唱，四周都是吸鼻涕的聲音，連觀眾都超入戲，太讓我感動了！
音樂方面，個人印象最深刻的是日本軍歌「勇敢的水兵」，以及以此調譜成的「台灣文化協會會歌」，其他的歌曲我會說中規中矩。演員的部份，雖然大家都是硬底子演員，但飾演台灣議會之父林獻堂的程柏仁，他的聲音讓我超驚艷，個人認為他唱得比殷正洋更深得我心，連我旁邊一個阿桑也我持相同意見。回家後上網查了一下他的經歷，想不到還演過不少偶像劇，像是《無敵珊寶妹》(演天香樓二廚)、《放羊的星星》等。
另一個讓我印象深刻的人物是蔣渭水的日本朋友稻垣藤兵衛，本以為是編劇為了劇情需要所虛構出來的人物，也是回家google了之後，才知道歷史上真有其人，而且也堪稱是「奇人」。他在大稻埕創辦了「稻江義塾」，專門收容台灣的失學兒童和不諳台語中國兒童，十餘年間受幫助者超過千人，又被稱為「人類之家」。人類之家的宗旨是：「反對製造高等遊民的學校教育」，提倡勞作教育，充分地發揮實際的生活學校之特色。這樣的理念即使在今日聽起來都還不退流行啊！在日治台灣生活史--日本女人在台灣（大正篇 1912-1925）裡頭，也有提到他這號人物：
大正十一年，在大稻埕成立「人類之家」的稻垣藤兵衛，人稱「唐吉訶德」。他在艋舺發送傳單〈給被虐待的姐妹們〉，引發一連串的娼妓自廢風波，引起妓院業者一陣恐慌。西元1927年，昭和二年，他和其他同夥合組無政府主義研究團體「孤魂聯盟」，從事無產階級解放運動（「孤魂即是生前孤獨死後無處可依的靈魂之稱，其悲慘哀痛猶如活在現代的無產階級，依此，組織孤魂聯盟，竭力於無產階級解放運動」）。同年，他出版「非台灣」月刊，宣稱
我們以現下的台灣為非，而急於我們信以為是的台灣建設。我們是愛台灣，但是所愛的台灣不是為我們自己愛的，是為台灣愛的，並且我們是超越台灣而愛台灣的。所謂超越台灣而愛台灣是什麼意思呢？是說為世界與人類而愛台灣的意思。我們活在台灣，但是我們是超越台灣而活在台灣的。我們是要盡我們的使命，貢獻於世界改造與人類完成的大業，而就在這蕞爾的小島內的我們的部署的。(以上節錄自：「人類的使徒」稻垣藤兵衛─兼述松丘傷感有趣的自白(稻垣年表))稻垣同情受殖民地統治下台灣人的遭遇，除從旁資助外，也偶而參加台灣文化協會主辦的演講活動，批評總督府政策。台灣人視稻垣為同夥，但日本警察則對他感到十分頭痛。在台灣民眾黨成立後，他也參加民眾黨主辦的演講會。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他被強制遣返日本，西元1955年，昭和30年過世，終生未娶（即使李菜真有其人，兩人也是無緣的戀人），曾經誓言埋骨台灣的他，最終未能如願。
聽完這場音樂會，浮上我心的是文天祥正氣歌中的兩句話：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雖然戲裡提到的這些人早已離世而去，但他們的典範長存，並且持續影響後世人。令人玩味的是，在此之前蔣渭水被人遺忘多年。戒嚴時期在國民黨的一黨專政統治下，他主張的人民參政理念為當權者所不容，一般人只有在歷史課本中，台灣人抗日的章節中聽過他的名字。後來為了打擊民進黨的本土牌，國民黨搬出了一生遵從孫文學說的他作為反擊的武器，雖然此舉招致民進黨人士諷刺說，國民黨來台後摧殘台籍精英不遺餘力，連林獻堂都被迫遠走日本避禍。甚至在對岸，也引用蔣渭水在「治警事件」中對法官的反駁，認為他認同台灣人實為中華民族（詳見台灣立報2010-09-17）。難道是因著不同的政治目的，使他被不同政治立場的人尊敬嗎？我寧可相信，是他至死不渝的反抗精神，在這個沒有英雄的時代，讓每個對現狀不滿的熱血青年心嚮往之。
明年是蔣渭水逝世八十週年，一定會有很多紀念活動。在網路上搜尋到蔣渭水大稻埕行跡導覽，如果明年有這樣的行程，我想我會報名去參加的。
延伸閱讀及參考資料：
《渭水春風》官方網站
台灣演義 醫人醫國蔣渭水
為台灣築夢的人~第一張台灣診斷書--蔣渭水
【台灣百年人物誌】林獻堂
「人類的使徒」稻垣藤兵衛─兼述松丘傷感有趣的自白(稻垣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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