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常

　　這幾天非常沒有上班的情緒。除夕那天，被硬凹來上班，別人圍爐團員，我卻還要幫別人擦屁股善後。更讓我覺得厭煩的，是長官們還要來慰勞。講好聽點是慰勞，但對我們來說都是巡視。他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卻把底下的部屬搞得雞飛狗跳，他們的部屬，再讓我們這些位低權低責任重的基層員工敢怒不敢言。因為他們這些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要大駕光臨，使得我們的休息時間也延後，就是為了製造出來努力不懈的工作假象，粉飾太平。
　　拿了副總和董事長的兩個紅包，我懷疑一定是他們帶塞給我，因為過年我出來上班，必定碰上鳥事。初三一大早，我趕火車上班，一上車當然是要找座位，這樣我才可以補眠。一上車看到一排座位，想說太好了，不用跟人擠，結果一個中年男子比我晚上車，但比我先坐在我原先要坐的位置上。我想說那好，反正位置夠大，分你一點也沒差，可他老兄一坐定，就大剌剌地雙腿雙手張開，連我站在他面前，也沒有讓位的意思。原來是他先幫家人占位置。過沒幾秒，那一排空位就來了其他三個人，大言不慚地坐下。
　　好在車上人不算多，對面座位還有一個小小的位置，我只好幾在兩個彪形大漢的中間。要是平常我可能就這樣摸摸鼻子自認倒楣，不過那天，我惡狠狠地回瞪對面那一家人，尤其是那個中年男子，內心咒罵他們以後坐火車永遠搶不到票。
　　一天的開始就這麼讓人倒彈，接下來的時間也一樣不好過，一整天就在忙碌中度過，其中還接到一個番婆奧客，怎麼解釋都講不聽，最後還掛我電話。反正我話已經帶到，妳不爽也於事無補！
　　今天早上，先被家人在客廳講話的聲音吵醒，後來迷迷糊糊再睡著後，又被一通電話吵醒。電話響了至少一分鐘，本來我還賴在被窩裡，想電話會自動斷掉，結果打電話來的人真不死心，就讓他一直響。我只好爬起來接，接起來是我叔叔，劈頭就問我爸去哪了？我以為是要去接我奶奶和姑姑來我家的事情，因為昨天晚上有聽我爸媽提到。我剛起床，當然什麼事情都不知道啊。聽我的聲音，也知道我才剛睡醒，也不先道歉，雖然是我叔叔，但真是欠扁沒禮貌！
　　我叔叔問我，知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我說，我不知道啊。 我說不知道啊，他就問我說，妳剛睡醒喔，我嗯了一聲，心裡咒罵一聲混蛋。我叔叔說，我爸手機沒開，知不知道他去哪邊，我說我爸應該去上班吧，然後電話就掛了。我想想，我叔叔問我「知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就打電話我爸辦公室，問他說，現在是什麼狀況。我爸在電話裡說，本來今天是應該他去接我奶奶和姑姑的，但他要上班，所以我媽去了，可能人還沒到吧。
　　我掛上電話，心裡繼續咒罵：按，你們之間沒聯繫好，犧牲我寶貴的睡眠時間！一天的開始就心情差，我招誰惹誰了啊？！去到公司，一樣還是忙碌，而且比昨天還更多的突發狀況，而且因為還是一般人的年假，要聯絡一堆人還聯絡不到，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心裡不禁想，往年過年真是幸福，不用上班，今年過年一堆鳥事，以後過年要我來上班，給我再多錢也不幹！
　　在MSN遇到美珍，我開始抱怨我新年的不順，聽我說除夕拿到長官的紅包，美珍說終於找到罪魁禍首了，於是我們討論起了消災解厄的方法。最經濟的大概就是撒鹽，所以，我已經打算好，回家後，要在我房間窗台和一樓大門口灑上鹽，希望能避去霉運。
　　因為這期大樂透累積數期槓龜後，頭彩上看十億，我回家後，本想問我媽今天去投注了沒，結果我媽給了我一個青天霹靂的消息：我堂哥今天早上凌晨四點走了。
　　我聽到這個消息，楞了一下，不能確定這個消息的真實度。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他大我只有一星期，以前我奶奶都說，我看起來笨笨呆呆，而他一臉聰明相。當然事實恰好相反，國小一年級我認得大部分書本上的字時，我堂哥還會把博士唸作博「土」，認為得到甲下的成績比甲上更好。童年時的玩伴，長大後因為各自升學的關係，也就沒有繼續再聯絡，只是逢年過節時，還是會有往來。雖然在課業上他跟我程度差一大截，但他人生的體驗總是比我早了好大一步，他二十三歲時結婚，二十四歲時女兒出生。想不到，走得也比我早。
　　他是職業軍人。我聽我媽的轉述，他過年放假，去高雄和朋友聚會，喝了酒，要回左營港的路上，撞上安全島，就這麼往生了。好在沒有撞到人，車上也只有他一人，他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叔叔嬸嬸，已經一早趕往高雄處理後事，我一早被人聲吵醒，我叔叔打電話來找我爸爸，為的也就是這件事。
　　突然間我覺得自己好幼稚，有人連活著的機會都沒有了，我卻還在抱怨自己運氣不好。我還是去廚房舀了兩大湯匙鹽，放在手心，撒在我家大門口，連機車、汽車上都灑上。
　　明天我叔叔他們要把我堂哥的遺體迎回來，到現在我還不太敢相信這是真實的消息，無法想像我的姪女就要變孤兒了。不是第一次送走自己的親人，只是當再次遇到這種事情，還是一樣地無措且難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