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是看了某期娛樂雜誌，才知道台北有這麼一個有意思的地方。娛樂雜誌的那篇報導，主角是電影明星，青田七六不過是為了配合電影時代的取景地點，我只知道這是一間日式平房改建而成的餐館。之後陸續幾次路過，看到門口寫著「馬廷英故居」，但是馬廷英何許人也，我卻連上網 google 的動力也無。直到偶然看到每週四作家亮軒先生在此導覽，便預約了 8 月 16 日前往探訪這間日式舊宿舍。
以前國中時常逛基隆文化中心的閱覽室，在書架上時常看到亮軒先生的作品，但我從沒借回家看過就是了。導覽時間一到，亮軒先生從屋內走出，開始自我介紹，此時我才知道，原來馬廷英教授就是他的父親。他先介紹了一下青田七六的歷史，原先是臺北帝國大學農化系教授足立仁 (也是日本首相的女婿) 設計建造的教授宿舍，於 1931 年完工。日本戰敗後，1945 年，台大地質系教授馬廷英搬進此處。1979 年馬廷英教授辭世，2010年開始建築的修復計畫。2011年4月開幕，除了餐廳之外，也用作地質科學教育的展覽館。
作家亮軒，也就是前世新口語傳播系教授馬國光，曾經在這裡度過他的青春歲月。他先從他父親和台大的淵源講起，然後話鋒一轉，火力全開批評杏壇亂象，謀官位、寫黑函等，然後抨擊時政，如釣魚台事件及高官貪汙，妙語如珠，像是：看到一個人可以腐敗成這個程度，人難逃一死未免不是好事。他也說，他父親這一代的學者，憂國憂民，多數都帶著社會主義的理想。這點在他的書《壞孩子》裡，倒是有說到，青田七六當初建成時，有留一個游泳池。鄰居見他沒在使用，和他商量，從鄰居家接水管到他家游泳池，讓自家小孩可以游泳消暑。但是當時翡翠水庫尚未建成，台北時常限水，馬教授認為，其他人飽受缺水之苦時，不宜如此浪費珍貴的水資源，所以沒答應鄰居的請求。亮軒先生借此抨擊目前台灣的稅制不公，鋪馬路、造橋、健保等費用絕大多數來自中產階級的納稅，有錢人開車或走路使用馬路跟路燈的時候都不會不好意思。
其實大部分的時候，話題還是圍繞著這棟建築物及馬廷英教授。亮軒說，大家以為這棟建築物是日式風格，其實是歐日混和。房間裡頭，只有一間有榻榻米。他回憶道，當年的庭園美得不得了，然後跟我們講解日式庭院的風格，就是曲折蜿蜒，不要讓人一眼看完。哪像現在，往左一看，往右一看，就看完了，他說，所以庭院也沒啥好講了，我們直接進去房裡吧。
裡頭正好有一對正在拍婚紗照的新人，亮軒先說，恭喜恭喜啊，考慮清楚了沒呀？大家都笑了。他說，他的父母當年倉促成婚，兩年過後就離婚了，還是媽媽拿著驗傷單主動要求離婚，我媽媽當年可是走在時代的前端。大家又都笑了。我們在裡頭唯一的一間榻榻米房間裡坐下，聽馬老師講古。我後來才知道，馬老師也在自家客廳開了一個「亮軒書場」，主題就是美學，難怪這場導覽，也是由美學切入。除了庭園之外，他也說，日式的房間，除了榻榻米鋪在地上外，其他如被褥、座墊等，不用時都是收在壁櫥裡，平時就是一間空空的房間，讓人在最簡單的環境裡，靜心、沉思，這點在日本文化當中是非常重要的一環。然後他回憶起他在這間房子裡的種種。他說，當年準備考試時，他父親睡在這房子的這頭，他睡在房間的另一頭，當年牆上還貼著一張世界地圖。
當時這附近都住著台大的教職員及其家眷，有時會請說書先生來講古，他就趴在牆頭聽。當時報紙每天有費蒙寫的連載諜報小說，他看著看著也自己當起了說書先生，對著這一條巷子的小朋友們講演。他說，從這時候，他就知道一齣戲怎樣可以讓觀眾一直聽、一直看下去，那就是「好人要一直折磨他，讓他最後才死。壞人就要讓他一直使壞，讓人恨得牙癢癢地，平安活到最後」。他後來從事編劇工作，可以説從小就有天份了。但是當年被他父親知道後，抓起來打個半死，因為父親說「要好好念書，不要說書」。
馬老師至今還是說得一口好書，導覽就我來看，講得異常精采。他的導覽其實就像他的文章，用字精鍊簡潔，充滿故事性。他說，房子的玻璃有些是以前留下來的，當年他在毛玻璃上練習寫毛筆字，寫的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墨是松煙製成，墨跡擦掉了，但是油光卻留在了玻璃上，像是預言之後這幢房子，以及他的命運，在此歡迎大家的光臨。馬廷英教授過世已經三十多年了。亮軒說，人生可用六個字來形容，「想不到」和「來不及」。當時他父親從住院到病逝，時間非常短暫。如果當時知道父親來日無多，也許就會多花點時間陪伴他，帶他去環島之類的。馬廷英教授的主要學術成就，比如發現古赤道，還有地殼瞬間移動說，他其實也都是從網路上看來的，如果父親還在世，恐怕也會責備他胡說八道亂解釋一氣，因為據說真的懂馬教授理論的，全世界恐怕不到三十人。他回憶起父親小時候的一段故事，馬教授的故鄉在中國大陸東北的遼寧金州，當時野外有野狼也有老虎，如果小孩子失蹤了，大人都會認為是被野狼老虎吃了。馬廷英約七、八歲的時候，有一次就這麼不見了，大人遍尋不著，就在大家放棄尋找的時候，在亂葬崗的墳堆裡被人發現了。不是被人丟在那裡，而是他自己去的。被發現的時候，身上還帶了斧頭、繩子以及自己用樹枝製作的籠子。原來他聽了大人說的故事，說亂葬崗那裡有綠身體紅眼睛的小鬼出沒，於是他就想去抓一隻回來養。亮軒說，父親日後成為科學家，也並非偶然，因為他從小就有追根究柢的實驗精神。
馬老師說，他父親一輩子奉獻給了學術研究，除此之外，在生活上、金錢上卻是十分笨拙。《壞孩子》書中提到，馬廷英教授有一天突然覺得餓，但是太太不在家，他就自己到廚房，把米放在鍋子裡，在把鍋子拿去放在爐子上燒，想說過不久就有飯吃了。後來馬老師的繼母回到家，看到爐子上的電鍋早就被燒得變形，裡頭的米當然也變成了焦碳。當年馬廷英教授自認為做了一個非常聰明的決定，把青田七六送給了台大，回來洋洋得意地說，以後不用付稅了，房子照住，壞了還會有人來修。馬老師亮軒回憶起他父親臨終前，彌留之際，雙手比畫著地球的洋流以及版塊飄移。他說，他年輕時和父親感情很不好，直到父親過世之後，他自己也當了父親，也才能體會身為人父的感受。於是他回到了青田七六當導覽志工，也寫了《壞孩子》以及《青田街七巷六號》這兩本書，算是一種感情上的彌補。
導覽結束，亮軒先生也利用這個機會為他的書打廣告。由於他的導覽實在太精采了，所以書的銷售狀況也如意料中的熱烈，馬老師也為購書的讀者於扉頁上親自題字留念。我買了《壞孩子》，當天晚上回家就讀了大半。這本書可以視為是亮軒的自傳散文，裡頭有些內容是導覽中提到的，大部分都沒有，讀完之後更能理解他和父親之間劍拔弩張、有如寇讎的關係。簽書時，一個女讀者講到「您的公子馬世芳」，我才驚覺原來這兩人是父子關係，孤陋寡聞。對台灣流行音樂略有關心的，應該不會沒聽過馬世芳的名字，他的母親陶曉清女士，人稱台灣民歌之母，一切都是家學淵源。所以我會變成今天的我，一切都給怪我出生在尋常人家（大誤）。巧合的是，8月25日那天，在誠品書店有放了一場《巴布迪倫的迷途之家》紀錄片，請來的主講人就是馬世芳。八月都和馬家的人很有緣。
如果大家看完我這篇文，對於亮軒老師的導覽，或是對於青田七六這樣的古蹟很感興趣的，可以上青田七六的官方網站查詢。亮軒老師的導覽，原則上都是在星期四。導覽是免費的，名額有限，報名請早，以免向隅。座位也有限，所以要用餐的，最好也事先訂位，還有，假日僅開放用餐，謝絕參觀。為了保護古蹟，入內參觀的民眾，都要換穿襪子，如果沒帶襪子的，現場也有賣，謝絕光腳入場。餐飲的部份，有正餐及下午茶，配合建築，也以日式料理為主。正餐的價位在兩百八十元到四百八十元間，要加一成服務費，有提供素食。
0 意見: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