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身與齋飯：兩首獻給緬甸的詩

肉身
－緬甸和平反抗者翁山蘇姬(Aung San Sun Kyi)
　　by 許悔之

夜裡，那具熟悉的男體
又在眼前不斷地漂浮
只有他，才能撫觸我
背後的疤痕
我為他懷胎
生養孩子
病了的時候，他趴在
床前吻我
虛弱的額頭

虛弱的緬甸
猶在沼澤中沉淪
夢中他向我伸出一雙手
不斷地痙攣，而陷落
我看見大不列顛的船艦在
黑暗中昂揚的穿入
伊洛瓦底江上游
一八八六，英印帝國
征服了佛陀之土
殖民者帶來了種植的技術
忖想餵飽了我們的民族
就餵飽我們的靈魂

罷工和抗爭
換來了新的國家
新的詛咒也卻跟著誕生
持槍蠻橫的軍人
逮捕總統，關閉大學
槍殺群眾……
－－莫非那注定是
翁山家族捨身之土？
像父親一樣，為了愛
必須用肉身抵償
年老的母親寫信來
說她比緬甸病得更深
這一次，我必須推開
英倫重重的大霧
拋夫別子，回國去
嘗那毒花苦果

佛陀慈悲
賜給我空拳赤手
抵抗十萬甲冑
昔日和父親並肩的同仁
今天卻退化成猛獸
尼溫他下令
槍決投票的結果
背叛革命的人
當然也背叛了佛陀
在群眾裡，我聽見
他們高喊著：翁姬！翁姬！
除了羞赧的笑容
我多麼想，啊為自己的遲到
而低頭認錯－－

那些年輕的士兵
在我被軟禁的處所外
點起了紙煙
為了肚子
就算煮食天上的星星
佛陀也會原諒他們
如同憐愛自己犯錯的孩子
這一次，我將選擇飢餓
輪迴之中，只有佛陀才能
才能收割豐碩的五穀
絕食，絕食
捨身飼虎
佛說，生命不止於
一燈或者二燈
在太陽還沒有照到的地方
誓不斷情
願做飢餓的眾生！

在沉默的佛陀面前
圓滿的靈魂
一如他撫觸著我
乾枯的肉身

寫於一九九一年，收入<八十年詩選>
收入<肉身>，一九九三年，皇冠出版


齋飯
－翁山蘇姬結束囚居
　　by許悔之

這一次我離開囚室之際
陽光正好。整座中南半島
一只迎向海洋的缽
我感覺自己和同胞
像一顆堅實的米粒
被海洋的水沖刷，淘洗
陽光似火，我們取槍桿為薪
慢慢地煮出一缽飯
從十方來，向十方布施
鴿子或猛虎都好
毒龍和綿羊皆不推拒
飢餓的幼童咬痛母親的乳頭

我走出囚室
看管我多年的兵士
羞赧地垂頭
當土地淪為花木的墳穴
天空變為飛鳥的牢籠
我什麼也不能做－－
除了做一顆飽滿的
拒絕受潮和腐臭的米粒
之外，我還能堅持清遠的香味
那顫抖的發芽，抽穗和結實
是的，困阨之時
生命仍須像煮飯一樣
全神貫注

現在我將迎接那水
佛陀已經伸出祂的手
為我，我們淘洗
我將在水中旋浮，滌淨
啊最後安靜地沈落
等待那火

等待那火
我感覺自己停經後的身體
在秋涼之中悲傷和快樂
我去淘米取水
煮一缽齋飯
奉獻給噬人的飢狼
和三世的諸佛

寫於一九九四年，收入<八十三年詩選>
收入<當一隻鯨魚渴望海洋>，時報出版

　　常常網路帶給我們極大的便利：我們很容易可以看到別人分享的作品，不管是出自名家的手筆，或是名不見經傳的寫手。或是某個，或某群不知名的善心人士，將一本皇皇巨著key in成電子檔，讓人不需要走入汗牛充棟的圖書館，茫茫然不知從何找起，只需要在搜尋引擎鍵入關鍵字，就可以找到自己要的資料。或是，像我這種，常常只是想要引用某個人、某本書的某句話，而不用花錢去買下整本書。
　　即使我這樣讚美網路便利，即使網路讓小眾有存在的價值，還是有很多東西，網路是找不到的。從上個月緬甸僧侶、學生走上街頭開始，我想起曾經在年度詩選裡，許悔之寫過關於緬甸民主鬥士翁山蘇姬的詩。在網路上，怎麼搜就是搜不到。
　　好吧，此刻就是我分享的時刻了。也希望許先生不要跟我追究版權的事情，俺的網站完全是非營利的良心事業啊XD。